“你还好吗？”
救下来的男孩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，身形矮小，瘦得几乎只剩一副骷髅架子，突出的骨骼硌得掌心都疼。
似是被吓傻了，大大的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她，说不出来话。
她快速检查一番，没发现外伤。
刚松了口气，就听见有人咣咣敲着自家大门，力度大到整间房子都在颤抖。
“有没有人？！里面有没有人？！”
粗犷雄厚的男声一遍一遍吼着，大手啪啪拍打铁门。
突然响起的重重敲门声将她吓了一跳，小心脏都跟着颤抖。
裴心桃明显感受到男孩身子一个哆嗦，害怕地往她身后躲。
“他——是你爸爸？”
尽管不想承认这是一位爸爸该对孩子做的事情。
男孩眼睛充满了恐惧，迟疑点头。
湿漉漉的眼神看得裴心桃升起一股怜爱，摸摸他的脑袋，轻声缓柔：“不怕不怕。”
“开门！给老子开门！快开开！”
“老子知道里面有人，快他妈开门！”
“你嚷嚷什么呢？”
左边人家受不了杜允亮大声喧闹，陈奶奶的儿子陈峰忍到极致还是受不了打开门质问。
杜允亮瞥他一眼，酒精上头直接骂了回去。
“管你屌事，滚一边去。”
气得陈峰红了脸。
他知道杜允亮是个无赖，可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粗俗。
毕竟都在一个楼道里抬头不见低头见。
“你怎么说话呢？你来这里大声喧哗吵到我们还不允许说了？！”
“我是来找我儿子的，声音大了怎么了？！”
“你儿子？”陈峰冷哼，鄙夷地看着眼前浑身酒气，满脸紫红的男人，“再打几次都要打死了。”
家丑直接被点了出来，对方讥讽的话语像是一桶汽油浇在烧得正旺的火海里，杜允亮怒气直升。
“你什么意思？谁死了？你诅咒谁儿子死了？！”
“事实而已！你看看你儿子都被你打得还有人样没？！要不了一年就被你这个亲生父亲用拳头活活给打死了！”
两人说着就要打起来，赶上来的众人连忙拉开他们。
一位戴着眼镜微胖的妇女开口。
“都别说了。”
她是街道居委会处的张主任，吃完晚饭跟爱人出来溜达消消食，结果就听见有人大喊大叫说小孩从楼上掉下来了。
张英上来一看，果不其然，就是杜允亮。
这个人非常让她头疼。
“怎么回事，有人说你一直打你儿子还把他从楼上扔下来了？”
张英严肃审视他。
“没有！！！”
杜允亮超大声喊着，不服气地看着压着他肩膀的人。
“还不承认，大家可都听见看见了，那动静可大了！”
楼道里挤满了人。乌泱泱的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，众人纷纷附和。
那些早就看杜允亮不顺眼的母亲借着这个机会好好说了一通。
杜允亮脑壳吵得直痛，太阳穴突突跳，“谁听见了？！谁看见了？！站出来当着老子的面说！”
陈奶奶穿过人群，轻敲铁门，“心桃，心桃，是我，你把门开开吧，外头好多人呢。”
听见陈奶奶喊她，裴心桃才敢上前开门——杜允亮刚才又是踹门又是骂人的，把她吓坏了。
屋里黑漆漆的看不清。
陈奶奶打开灯，四处看来看去，就是没瞅见杜瑞。
“那孩子呢？”
“在这呢。”
她拉出一直藏在身后的男孩。
然而在看到男孩的模样后，她却突然愣住。
明亮灯光下，男孩右脸印出鲜红巴掌，右眼角到太阳穴有一道小指长的伤口，额前的血液已经干涸凝固。
门外的人同样十分震惊，眼里或是同情或是气愤。
男孩不习惯被这么多人强烈注视，抬头后又立马慌乱地垂下脑袋，左手始终紧紧抓着身边女生的衣服。
张英快步进屋，蹲下身仔细观察他脸上的伤口。
杜瑞无措挠了挠手臂，然后一股重力强行拽过他的右臂。
瘦得皮包骨的胳膊上遍布众多疤痕，有的甚至还在流血。
“你看看，这都是你身为父亲做的事!”
面对张英的职责，杜允亮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。
“他做错了事就该打啊。”
“那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啊！”
“行了！这也不是你们的儿子，一个个的都瞎操心。”
身后的窃窃私语惹得心烦，他进屋拉过杜瑞就要回家。
可没想到男孩头一次不听话，使劲躲在女孩后面。
裴心桃感受到背后人轻微颤抖，一只手护着他，往后退了几步，轻声说出最重的话，“你这叫虐待儿童，是犯法的。”
本来没抓到男孩，杜允亮已经不高兴了，这时听见女孩的话，眉眼凶狠，“什么犯法，我就碰了他几下怎么就虐待了呢？”
“就是犯法的，他身上的伤大家都看见了，完全可以报警把你抓起来！”
张英声色俱厉的话语给裴心桃增加许多底气。
杜允亮一听要找警察立马慌了。
“我没动他几下，这孩子就是容易受伤，出去磕磕碰碰的不是很正常吗？”
“那今晚他是怎么摔下去的？”
“这、这、这是个意外！”
张英镜片下的眼睛凌厉，显然是不信。
急得他原地打圈，酒都醒了几分。
“好吧好吧，是我的错，我喝多了酒压根就不清醒，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。之前从来没打过他的，就是今晚喝懵了，我的错我的错......”
“小瑞？小瑞？”
杜允亮见他不理自己，双膝跪地，十分悔恨的模样。
“是爸爸错了，我当着大家的面承诺，今后再也不动手打你了，你原谅爸爸好不好？”
张英：“要是再有一次怎么办？”
“任凭你们处置。”
得到了他的承诺，可信度还有待考量。
不过小孩才12岁，目前也只能跟着父亲生活。
但凡家里还有谁，都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。
“孩子，你愿意原谅他吗？”
杜瑞快速看他一眼，怯生生低头，长睫掩盖眼底的厌恶阴冷情绪，缓慢点头。
杜允亮肉眼可见放松下来。
事情解决了，张英带着杜允亮去楼下写承诺书，裴心桃在家给杜瑞处理伤口。
碘伏棉球擦过眼角和额前的伤口，贴上干净的纱布。
大大小小的纱布让本来面黄肌瘦的男孩看起来更加弱不禁风。
清洁的整个过程，男孩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，眼睛睁得大大的，一直盯着面前的女生。
“好了，这两天不要碰水。”
裴心桃又给他装了些干净的纱布绷带，“要是不小心碰湿了，就换上新的。”
就在起身的一瞬间，一只黑瘦小手拉住了她，透彻水润的眼眸凝视着女生，认真到盛满了她的身影，嘴唇抖动，“......谢谢。”
这是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。
嗓音细小，不像个男孩。
她重新蹲下来，眉眼柔和，笑盈盈问，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“杜瑞。”
“几岁了呀？”
“......12......”
男孩羞于说出自己的年龄，毕竟同龄人没有一位像他这样瘦弱矮小。
裴心桃继续问他：“你喜欢吃什么？”
杜瑞摇头。
“我喜欢吃米饭，每天都要吃，不吃米饭就不舒服。吃米饭呢，还需要超级棒的下饭菜。”说起自己喜欢吃的东西，语气轻松愉快起来，“我很会做饭的，下次你来我家吃吃看。”
杜瑞顿住，长年的心理生理折磨压迫让他下意识就要拒绝。
拒绝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。
那双纯真明亮的眼睛好像暖洋洋的阳光，将他难以出口的自卑敏感扭曲心理包裹起来。
“好。”
然后她就笑了，眉梢眼角散发着柔和，眼睛水亮亮的。
“好乖。”
咚——
心脏砰砰快速跳动——有只小兔子跑进来了。